南开大学教授张静：人们喜欢李白，或许来自一份心灵相通
对于中国人来说，李白堪称“国民诗人”。在大众读者群体看来，李白的不少诗都属于朗朗上口的那种。为何李白的诗受众如此广泛？人们喜爱李白到底是在喜爱什么？对于这样一个超越时代的卓越大诗人，我们今天该如何更有效地阅读、赏析，以便更好汲取其养分，将之注入当下精神生活？
2023年9月，名人大讲堂进入“李白文化季”。在举办系列讲座的同时，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陆续专访到多位对古典诗词尤其是唐宋诗词深有研究的学者，请他们谈谈心目中的李白及其艺术世界。本期邀请到的是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南开大学中华诗教与古典文化研究所副所长张静，她跟随古典诗词研究大家叶嘉莹先生学习多年，对古典诗词研究造诣甚深。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读李白诗可充分依照个人爱好
“李白的诗清新飘逸，传达出的境界，往往不是我们世俗之人能够达到的高度，而是‘仙人之作’。‘诗仙’这个称谓就透露出一些信息：人们喜欢李白，可能就是在李白身上看到了超出现实、世俗生活的那一面。这一面我们很多人心中都有，但未必展示出来。人们喜欢李白，或许正是来自这一份心灵相通。”对于李白深受大众喜爱，张静这样分析。
李白的诗歌是一份极其宝贵的人类文化遗产，历来研究者众。即使不是专门研究者，喜爱诗歌的人也可以从中获得精神营养。如何更好地从中汲取营养，张静分享了她的一份阅读建议，“我们常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李白的诗作体裁多样。大家在阅读欣赏的时候，可以充分依照自己的个人爱好，多选择自己喜欢的、更乐意去积累沉淀的方向，这样理解起来更容易豁然开朗。”
张静还提到，李白虽然是“诗仙”，但并非遥不可及，“他写的不少诗作，例如《静夜思》《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等，都让人觉得很亲近和熟悉。其实，李白既有着超越世俗的一面，又有着特别接地气的一面。《唐诗三百首》中，收录作品最多的虽然不是李白，但各类诗体中，李白的诗都有被收入，这也证明李白的诗极其丰富、多样。”
“应注意避免脸谱化、概念化地去给一个诗人定性”
谈李白往往离不开聊杜甫，聊杜甫也常常会提到李白。“李杜”几乎成为一个专有名词。张静说，李杜友谊的确是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我们现代人结交朋友，有时会结交性情一致的朋友，但也会结交性格互补的朋友。李杜二人的性情和创作风格上有不小的差异，但并没有影响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情谊。后世人们经常将‘李杜’齐举，我认为其实这里面也是后人的一种对美好情谊的心向往之：觉得他们曾经在共同的时代生活过，又有过切实的交往，而且文学成就都非常高，于是会非常乐意将两个人放在一起讨论。”
关于“李杜”的差异，比较通行、常见的说法是，李白是浪漫主义的代表，杜甫是现实主义的代表。但张静提醒，“做这种分类有其必要性，但也不能绝对化。因为李白有现实主义的那一面，杜甫也有浪漫主义的那一面。我觉得，不管是专业研究者，还是诗歌爱好者，都需要注意避免脸谱化、概念化地去给一个诗人定性。一个诗人的某一些作品、某一些时刻，所反映出的某一个倾向比较突出，但这并不能代表其全部，以免将诗人本身存在的丰富性、多面性给抹杀了。当我们在品读一位优秀的诗人时，切忌只顺着某一个概念或框架去分析。最好还是读出自己真诚的感受，不被外界的评价而影响了自己真切的、开放的阅读视野。佳作常读常新，正是需要更多的读者来打开作品更多的面。”
张静回忆起自己少年时代，就读到李白的《丁督护歌》，深受震动，“云阳上征去，两岸饶商贾。吴牛喘月时，拖船一何苦……这些句子给我带来很大触动。曾让高力士脱靴、皇帝调羹、贵妃研墨的李白，对于民间疾苦竟有如此体谅。”
卓越的诗人总是大于自己的时代，其作品总是超越具体的时空，散发强大的生命力。李白的诗歌就具备很强的现代性。在压力大、节奏快的当下，李白的艺术世界，对当下是一份不小的精神支援。
李白曾写过一首很短的诗，叫《玉阶怨》。“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这首诗与“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迈、“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奔放、“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飘逸等，都不一样。
张静提到，虽然这首诗题为《玉阶怨》，但李白并没有写“怨”，“诗里出现的玉阶、白露、水晶帘、秋月都是美好的、透明的、皎洁的、寒冷的意象。李白在诗中反复传递的，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中，主人公的执着，不愿轻易放弃自己的品格。诗里的主人公，在室外，无论是否有露水的浸染，她都始终伫立良久，当她回到室内，我们想着她应该放下水晶帘，卧床入睡了，但她依然是‘玲珑望秋月’，带着对美好的追求，依然还坚守着自己的理想。李白这首诗传达出一种矜持和冷静，树立了一个玉阶伫立、痴心望月、执着的追寻者。很多时候当我们面对迷茫、面对困惑，内心可能会动摇，直至想放弃的时刻，可以读读李白这首诗。”
李杜的诗歌有共性：促进音乐与诗词的深度交流
几年前，BBC制作的《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的纪录片，让全世界对杜甫有了更多了解。张静说，优秀的诗人，他的粉丝群体往往超越国界，可以说“既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例如奥地利作曲家马勒的交响乐《大地之歌》，就对李白的诗进行了创新的演绎，在音乐史上已经成为了一个不朽的名作。再比如以叶嘉莹先生为主角的文学纪录电影《掬水月在手》主题音乐——为杜甫《秋兴》八首所配的音乐，是日本作曲家佐藤聪明的作品。由此我们可以发现，李白和杜甫的诗其实有一个共性，就是能促进音乐界与诗词之间的深度交流。异域的一些艺术家、音乐家，对于我们中国古典诗词的理解和演绎，都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在张静看来，纪录片这种艺术形式有其独特的优势，“纪录片有较大的空间和时间做拓展延伸，可以把我们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代价值给体现出来。”她还提出自己的思考，其实我们还可以继续、充分利用纪录片这种艺术手段，“不仅仅是再现诗人的生平岁月，更重要的是去发掘出那些诗在后世的流传过程中，滋生出的无数注解、无数选本、无数粉丝，一直到今天，包括我们的中小学教材，包括我们在现实生活中，还有很多与那些诗人相遇的一些机缘。还可以拓展到更深更广的层次，证明他们的作品还活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
